奶油烟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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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又唱了会,杨慕灵说的走调真的没夸张,放下麦克风,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腹诽歌唱家了。
  杨慕灵按了两下手机,才想起来已经彻底关机的事,侧头去问谭照。
  谭照看了眼,给她报了时,“要走了吗?吃点夜宵,再回去吧,位置都定好了。”
  杨慕灵拒绝了。
  不知道他有没有给规定门禁,不过早点回去肯定是没错的。
  杨慕灵委托谭照给大家打个招呼,猝然打断欢乐的氛围,吸引众多目光,又开始来来回回的挽留和推托,她实在不擅长。
  她弯腰从屏幕前借过,之后就没再回来。
  这个时间,公交车停了,却是出租车的高峰期,一辆接一辆的上人,醉态、男女、饭饱,杨慕灵总是慢人一步。
  以至于谭照追出来,杨慕灵还在伸手拦车。
  “我还真是要感谢晚高峰了。”
  “你怎么来了?”杨慕灵转过身,有点惊讶。
  “想想有没有忘了什么?”
  杨慕灵低头把自己看了个遍,还是毫无头绪。
  谭照装作伤心,哀叹一声,“我的好心……”
  随即勾着塑料袋晃来晃去,里面是她的药。
  杨慕灵赶紧双手接过,“真是不好意思,还没习惯它。”
  交谈之际,又有好几辆橙色出租车驶走。汽车尾气一团接着一团的敷在脸上,热晕久久不散。
  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  他很贴心,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关注着她,唱歌、买药、送礼安排的紧紧有条的,让人挑不出错处和不适。
  杨慕灵手指还带着长久浸泡在冷气中的余韵,贴在腮上顿了一会,仅剩的一点冷气也很快被捂热了。
  她同意了。
  门童给他开来了车,谭照拉开副驾驶让她先进去。
  杨慕灵一路上还是觉得拘谨,不太主动开口找话题。
  基本上都是谭照问,她答。
  问题总有问尽的时候,空出来的大部分空隙,杨慕灵望着窗外,时刻注意着他有没有开错,好给他提醒。
  “到了。”杨慕灵叫停。
  “送进去吧,免得多走一截路。”
  杨慕灵回道:“就这里停吧,里面开不进去。”
  旧小区人车不分流,沿着灰色水泥路街一辆接一辆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子,找不出一丝可以插足的余地。
  杨慕灵说了几遍留步,却只有车子留在了原地,谭照不知不觉就跟进来了,美其名曰护花使者。
  两个人停在单元楼拐角处,路灯萎靡不振的亮着。
  这次谭照真的留步了。
  杨慕灵走了两步停住了,回头又说了一遍“生日快乐”。
  谭照高兴的向前走了一大步,两个人的影子斜斜的贴在一起,混成了一团没有形状的墨迹,大有漫漫泛滥之意。
  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沉酌一个箭步冲过来,拽住杨慕灵的手腕不留余地的往后一扯,顺手用力推了谭照胸前一下。
  大块黑影被撕开,中间离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口子。
  杨慕灵一个趔龃,差点扑在水泥地上,伤上加伤。
  手指上勾着的塑料袋在空中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旋转,还好最后撞到大腿刹住。
  谭照也没好到哪里去,接连退了两三步,弓着身子稳住体形,才有时间正了正镜框。
  “离她远点,小小年纪不学好,学别人耍流氓!”
  沉酌劈头盖脸的一顿骂,让两个人都张不开口,他更觉得自己出现的是时候,骂的很对,同时对杨慕灵生出一丝歉意。
  “我告诉你,再让我看见你纠缠她,小心你身上的二两骨头都保不齐。”
  谭照脸上惶然,朝他身后看去,见杨慕灵没事,两三秒反应过来——他误会了。
  他松了口气,姿态尽量放低,带着谦和的笑,开口解释,“你误会了……”
  话还没说完,沉酌拉着杨慕灵大步钻进了筒子楼里,不给他争辩的机会了。
  杨慕灵嘴里“哎哎”两声,连说好几遍不是这样的,却也无济于事。进去之前最后递给谭照一个眼神,让他放心。
  “谁让你出去鬼混的,跟没跟我打招呼,我同意了吗?”
  沉酌压着气。
  晚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,回来发现一个人影都没有,打电话也不接,发信息也不回,字条也没留一个。
  起初以为她是去外面逛了会,忘记时间了。
  可是做好饭菜,左等右等也不见人,他在附近转了好几趟也没碰见,这是就已经坐不住了。
  正想着再找不见就去警察局,恰好人又出现在他面前,旁边还跟着个粉皮书生,两个人都快贴在一起了,如胶似漆的,真是他没教好的。
  他心里又是愤懑又是自责。
  手里的力道也没掌握好力度,掐的杨慕灵嘶嘶作响,他也置若罔闻。
  痛才好,长记性。
  虽这么想,沉酌还是悄悄泄了力,只留着让她无法挣脱的桎梏。
  左手拉左手,一前一后,在狭小阴暗的楼梯间里显得分外别扭,一步踏错,万阶落空。
  杨慕灵一要忙着挣手,二要用残腿跟上他的快步,加上被他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诬陷,她也忍不住发火了。
  “谁鬼混了,又凭什么要你同意,我爸都不管我,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!”
  杨慕灵情绪上头,说气话来也是毫无遮拦。
  沉酌停在大门口,也不说话,打开门就把她扔了进去。
  门被滑关上,一点噪音都没有发出来,很诡异的平静,像他一样。
  此刻一言不发,慢条斯理的换上拖鞋,眼底漆黑无波,一步步靠近她,说不出来的心慌。
  杨慕灵咽了一下干喉,退到电视背景墙的拐角处,伸出手在背后扣住一捏就碎的墙皮,梗着脑袋,撑着一口气。
  沉酌单手抱拳,骨节间压出一连串脆响声,离她还有一步距离停下,一声冷笑,转过身,坐在餐桌上。
  “过来吃饭。”
  杨慕灵没动,鼻息间多吐出来一口气,白灰封在指腹,留下一块灰涩的干爽。
  沉酌嘴角一扯,“爱吃不吃。”像是笃定她撑不了许久就要低头。
  “你笑什么?”
  沉酌刻意冷落她。
  杨慕灵气的胸腔起伏,故意拉椅子划出刺耳的噪音,夹菜的时候把碗筷撞的叮当响。
  “不是不吃吗?”
  “就吃。关你什么事!”
  杨慕灵把嘴里塞的没有丝毫空间,两眼翻到天花板上。
  对峙时间久了,她也累,气不气的也就不是最紧要的了,都快忘记为什么会做到餐桌上。
  现在面子是最重要的,硬着头皮和他僵持。
  沉酌早就放下碗筷,抱臂,跟看表演似的盯着她瞧。
  在杨慕灵吃的思绪涣散的时候,他低声开口了。
  “我在早餐旁边给你留了纸条,晚上早点回来做饭吃。你看到了吗?”
  杨慕灵被噎住了,小声嘴硬道:“看见了又怎样?”
  “看见了,为什么不等我?”沉酌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左手边。
  “手机没电了。”
  杨慕灵也不再继续塞食物,只是拼命的消化,时间长了,下颌开始发酸。
  她开始懊恼,分不清楚是气自己说话没分寸,还是气沉酌做的严丝合缝,找不到错处。
  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按,偏过头,仔细想着漏洞。
  “行,这次就到此为止,下次出门必须跟我说,我同意才可以,”沉酌补充道:“无论我在不在家。”
  “我已经成年了。”
  杨慕灵把手掌撑在桌面上,上半身朝前倾。
  “那我也再跟你说一次,我是你叔叔,你爸把你交给我,直到你大学毕业。”
  “又不是亲的,至于这么上心吗?”
  杨慕灵讥讽他,在她看来,沉酌只是想摆架子,恰巧自己比他辈分低,能被他掌控,满足他不被社会承认的价值感,满足他仅剩的自尊心。
  “不是亲的,管起来才有意思。”
  杨慕灵咬牙切齿,她讨厌他的笑,带着小人得志的虚伪。
  沉酌起身离席,不忘叮嘱她,实行自己的权利,“把碗洗了。”
  “不洗!”杨慕灵大叫,在桌上环视一周,直到他进了卫生间,也没有选到值钱的工具扔到他脸上,让他肉痛又心痛。
  杨慕灵的叛逆一直延续到凌晨。
  晚上隔一会就出来喝水,找东西。
  沉酌每每刚睡下,就被她大声踏步给吵醒了,起身问她要什么。
  杨慕灵就把这两样需求翻来覆去的说。
  沉酌没发脾气,木着一张脸。
  杨慕灵即将走到路中间就被他叫停,或是安置在客厅中间的矮茶几上坐着等水。
  有几次刚踏出房门,眼下就多了杯水和一个清瘦的人,中间永远隔着一臂的距离。
  杨慕灵冷着脸,浅抿了一口把杯子砸在他手心里。
  “砰——”一声,不再出来。
  沉酌单手枕在后脑下,曲起一条腿,听着卧室空调外机呼呼转动的噪音,水珠滴在不锈钢封窗上,不规律,不间断。
  一滴一滴沁在他棉质黑色短袖里,浓重的像屋外的夜晚,湿热裹住他全身,捂得他透不过气,心跳加快。
  那天晚上,沉酌差点和谭照起了冲突,杨慕灵心里还是略有些歉意。
  加上他生日,杨慕灵空手去已经够丢脸的了。
  索性补他个礼物,抵了两次尴尬。
  她想了好久,对于谭照喜欢什么,她还真不了解,除了那天唱的一首歌还有印象。
  掏出兜里的零钱,扒拉几下,心里逐渐有了主意。
  杨慕灵买了一个两只手掌大的磁带机积木,音乐和预算都满足了。
  买回来的时候,沉酌也在,多瞥了两眼,没放在心上,以为是她在家里打发时间玩的。
  随着她扎在卧室里的时间逐渐拉长,沉酌感到一丝不对劲。
  平常都是在外面叫她吃饭,杨慕灵一出来就把门合上了,沉酌窥不到一丝秘密,开始生出别的心思。
  一次,炒菜间隙,把她支去买瓶酱油,自己悄声的溜进去,摩挲着桌上的拿着立麦的人偶零件,看着半成品沉思起来。
  她没有音乐细胞,对音乐偶像也不感冒。
  刚高考完带她去看演唱会,也被她兴致缺钱的拒绝了。
  也没听说要给朋友送礼。
  再细细盘算着日子,也许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。
  沉酌把人偶轻柔的放回原位,嘴角翘起,腹诽着,果然是个小孩,送的也幼稚,好歹审美还行,也能接受。
  杨慕灵回来时,桌上的菜已经齐了。
  她看着手里的酱油,和面前的菜,散发出一丝诡异的安静。
  沉酌偏偏笑着端了碗饭,放在她座位前,看见她,眉头轻蹙,“手里拿的啥,吃饭了还跑出去,快洗手吃饭。”
  杨慕灵僵硬的牵动嘴角。
  这是阳谋。
  比杨慕灵更上心的是沉酌。
  当天,老早就定好蛋糕,满怀期待的去上班。
  晚上回来的时候,兴冲冲的摆好蛋糕,插上蜡烛,检查一圈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。
  卧室里的积木也不见了。
  打火机的火焰在黑夜中跳跃,脸上忽明忽暗,唯一不变的是冰冷。
  杨慕灵被火光中的人脸吓得一抽气,捂着胸口抵在门上。
  “现在过万圣节有点早吧。”
  打开灯,沉酌僵硬的偏头,视线落在她胸口的双手上,手里的火顷刻间在心中点燃,声线克制,“送给谁了?”
  “什么?”杨慕灵不明所以。
  “积木。你原本是想送给谁的?”
  杨慕灵细微的觉察出空气中的扭曲,她走到客厅才看间茶几上被捣得乱七八糟的蛋糕。
  绵密的奶油被灼热的空气腐蚀,化成一小滩酸水。
  “说啊。”沉酌爆发似的大吼一声,面前残余的蛋糕被掀翻在茶几边上,吓的杨慕灵一激灵,吐口而出。
  “朋友。”
  一片默然,杨慕灵似乎能听见奶油砸到地上的吧嗒声。
  她看着眼前的残局,心中有了七八分的了然,缓缓的移到茶几前,蹲下,默默的收拾奶油。
  “别动。”
  杨慕灵刚触上托盘,他陡然一声,让她的手指有所偏移,埋进了黏腻的酸水里。
  她只顿了一秒,不在乎指腹恶心的手感,继续清理。
  奶油包裹的手指让他眼底刺痛,被沉酌大手一挥,蛋糕翻扣在地上。
  杨慕灵手上,连带着膝盖上也挂上许多湿答答的半固状混合物,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,胸间剧烈的起伏。
  两人都愣住。
  她站起来,把手里的残余奶油使劲一砸,白色泡沫在他身上炸开了星星点点。
  卫生间里持续响起剧烈的水流。
  沙发上的奶油烟花,转瞬即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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